蛇結。

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康纳生贺」【HCH】归途(上)


*是一些隐藏着惊喜和神秘的故事

*全文2w+,食用愉快

*喜欢被评论



1、


康纳回到家,玄关的感应小灯随着康纳身体晃动默默地亮起来,暖黄色灯光照亮他脚下的灰色地毯,将康纳的影子拉得长了些。可以从正对着大门,又从楼梯之中凹陷下去的小小壁龛里挂着的钟表看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将近九点的时段。这盏小灯将康纳心中的温暖近乎实体化地映照出来,一直飘荡进他的毛绒拖鞋里,虽然已经入春,但伦敦的天气还是变换不定,受到户外料峭春寒的影响,康纳还没来得及换下他冬天的家居服。


他们位于上东区的别墅让康纳来回于学校和家之间的时间变得不再那么长,在海尔森的坚持之下,康纳只能放弃宿舍生活,每天往返于NYU和自己家,有时候是海尔森开车接他回家,有时是他自己,还好两者之间的地铁交通还算方便。


对此海尔森的解释是,同在曼哈顿,他能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准点到家,那么康纳也可以。对此康纳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很喜欢傍晚时分看鳞次栉比建筑群的罅隙之间落下夕阳的景色,但他姑姑倒是在电话那头将这个决定称之为“自大狂的独裁”,尽管康纳知道他父亲只是在用一种有些别扭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想和康纳享受二人时光。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社区就会陷入一片完美的寂静之中,这个社区之中的所有居民都谨遵一个约定俗成的原则,入夜之后停止表面社交,专心享受有钱人专属的家庭时光,而肯威一家是将这个原则践行的最好的一家——海尔森会在晚上七点之前回到属于他和康纳的住处,两个人一起享用晚餐,有时候康纳回来晚了就叫外卖,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休息——原本是这样的,但在肯威们确认了彼此心意之后,原本属于海尔森的大号主卧就多添了个柔软蓬松的枕头、各种乱七八糟的摆件以及床尾脚垫上丢着的一大堆连帽衫。


但是现在是不是有点太过安静了?平常他回家的时候往往海尔森在看NBC晚间新闻的回放。康纳有些疑惑,一边将自己的运动鞋放进鞋柜,一边探头探脑地看向漆黑一片的客厅,确定他父亲没有关着灯坐在沙发上只是为了吓他一跳。这有点奇怪,毕竟海尔森从来没有打破过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倒是康纳因为学校那边的事动辄晚回家半小时一小时,被海尔森借着这个由头折腾不少次。石英钟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之中显得有些格外响亮,滴答滴答一丝不苟地转圈,提醒人时间流逝。


“爸!”康纳试探着向楼上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年轻人抿了抿唇,没有开灯良好的夜视能力让康纳视野发蓝,灵活地避开家具在夜间提供的障碍,将自己带回来的芝士蛋糕放在餐桌上。外面象牙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屋内,透着一种幽幽的蓝色,康纳耸了耸鼻子,空气之中弥漫着夜晚潮湿的冰冷气味,沙发上什么都没有,烟灰缸和杂志报纸的摆放和康纳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分毫不差,这足以证明海尔森还没回来,并且也没有和康纳提前说明。


康纳有些闷闷地吐了口气,海尔森今晚一反常态地对自己的违约缄口不言,康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亮起来的手机屏一瞬间有些刺眼,随后才在感光系统的作用之下慢慢调整到与黑夜相符的亮度,康纳确认自己的手机信号没问题,收发功能也一切正常,只是海尔森没有给他发信息解释今晚没回家的原因罢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切到信息界面,置顶的联系人没有跳出新信息,反倒是福克纳给他发来消息,康纳忽视掉了有些错误的语法和那些奇怪大写,信息内容写着:“最近你的姑娘状态不错,保养的相当好,正等着什么时候你带她出海呢,如果你对金枪鱼感兴趣的话,记得给我回信。R.F”


康纳没有回复福克纳的消息,而是靠在餐厅一侧大理石吧台的边缘,有些尖锐的石料硌的他后背发痛。他吐了口气,试图将今天结束的课业淤积在他心头的沉重气息与海尔森的事施加给他的烦恼呼出去。现在他开始觉得缺失了海尔森那一口英伦腔调之后,这个房子变得空旷了许多。带着点凉意的夜雾渗进这个房间,门口那盏暖色的灯在亮了一会之后也熄灭了,康纳也没有心情去开灯,瘪着嘴盯了一会手机,手指悬在那个绿色的电话键上方好一会,最终带着点犹疑地按下去。


意想不到的是,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喂?”


康纳察觉到海尔森语气之中的疲惫,就好像他刚做出了一个有关于他人生的重大决定,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分走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去思考它。这叫他的心痒痒的,一直痒到喉咙口,有点想发笑,毕竟上一次海尔森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还是他们两个因为没法完全明确对彼此的感情而处于艰绝的苦恼之中。


“你不会忘记这是我的电话了吧,爸?”

对面停顿了一下。

“当然没有,儿子,只是没看清来电显示,你知道的,人很累的时候就总是会忽略掉这些细节。”


这句话是真的。


“所以,你现在在哪里?我以为你起码会发个信息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在家。”康纳玩弄着自己的衣摆,洗过太多次所以褪色的衣物边缘被他卷上手指,感受着带有自己体温的软和触感。


“我在公司。”这是一个不假思索的回答,但是康纳从中辨识出了破绽,康纳的询问大多伴随着玩笑的意味,他不需要海尔森确切地回应他,他需要的是一个理由。而当海尔森用一些带有黑色幽默讽刺的语句回应他并告知他地点,这话的真实性多半被证实,而当海尔森用迅速并且斩钉截铁的态度表示自己的所在地时,只能说明这是提前编造的一个用来应付他的谎言,某种程度上,康纳了解他父亲程度之深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爸,你知道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公司,我相信今晚有人在那里值班。”


又是一阵沉默。


“我的确在公司,好吗?我有很多事要处理……如果你想要质问我的话,回家再说。”


海尔森的语速变得更快了,这足以让康纳辨识出对方语气之中产生出的更多漏洞,电话迅速被切断,留康纳一个人在餐厅发愣。海尔森擅长撒谎,但真假参半,这让康纳变得更加疑惑,他父亲前半句是假的,但从海尔森由紧张到舒缓的语气来看,似乎后半句又是真的。并且如果那不是康纳的错觉的话,海尔森并没有用那种被揭穿了之后恼羞成怒的态度接他的话,反而掺杂了一点奇怪的温情?


就好像海尔森是在用一个蹩脚的谎言等待康纳来揭穿他一样。


这叫康纳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好像走进了一个大号国际象棋盘,上面满是迷雾,而海尔森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一个皇后棋压在他脑袋上的执棋人,掌握着康纳的一举一动,而康纳却一点都不了解海尔森究竟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他把已经回归拨号界面的手机息屏,揣回兜里,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洗漱。






2、




海尔森一夜未归,在挂掉电话后不久发来一条消息,说他今晚应该回不去了,让康纳自己一个人先休息,之后会补偿他云云。而康纳必须得承认,这个没有海尔森在的晚上他睡得并不算好,海尔森在他身上所施加的影响似乎过于大了,以至于他的生理活动也成为对方影响范围里的一部分。当康纳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混乱无序的梦中悠悠转醒时,他方才开始庆幸今天给他上课的教授因为家庭琐事请假,让他可以享受四天的连休,比较不巧的是,可能是头一个没有海尔森的连休。


康纳扶着自己隐隐钝痛的脑袋发出一声呻吟,想要避开从窗帘的缝隙之中钻进来的璀璨却不十分合时宜的阳光,他不情愿地在床上翻滚一圈,裸露的蜜棕色胸口从被单之中滑出来,他将鼻子埋进枕头,嗅闻着枕畔海尔森男士古龙水的残香。身侧冰冷的触感让他变得有些不爽,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当他调出短信界面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面对一片空白的心理准备。


而出乎意料的是,海尔森的备注旁有一个显眼的红点,是在他睡醒前一个小时发来的,康纳心跳加速,温暖床铺的吸引力因为这条短信的存在变得微不足道。康纳将自己额前散落的头发捋到脑后,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这条短信的具体内容。


“我有一个包裹,放在门口,记得去拿,如有必要,给我送过来。”


冷冰冰的语气,康纳完全可以想象海尔森是怎么板着一张脸,一边给他的那些下属开会一边快速敲击输入法键盘给他发来这条消息的。这叫康纳感到有些挫败,他原以为海尔森会多少说点讨好的话,而现在他就像是一个被海尔森用情感操控的一个小姑娘一样,这一切原本不必发生,只要海尔森按时回家睡觉的话。他本来想今天在家好好休息,比如在床上多待一会,照顾照顾后院种着的花花草草什么的,海尔森却又要指使他做这做那。


康纳嘟嘟囔囔,用他一如既往黏糊的语气抱怨着海尔森对他一夜不归这事不仅没有丝毫愧疚还让自己帮他跑腿简直坏的透顶。他裹上家居袍,打开房子大门,在门口那道连接着一旁露台的走廊正中央,康纳看到一束淡紫色的薰衣草就那么放在那里,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米白色的丝带在花束中间系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淡淡的响起顺着早晨的微风飘进康纳的鼻腔,阳光照在柱状的花穗上,让那一抹淡紫色变得透明了许多,乍一看显得有些虚幻。


康纳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不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之后方才俯身将那束薰衣草拿起来,花束做的挺精致的,里面掺杂着雪柳和鼠尾草来搭配薰衣草的色调,浓郁的香味没叫康纳头痛,反倒是驱散了他脑袋里的偏头痛。究竟是什么人会在他家门口放一束花,还是说这个就是刚才海尔森跟他说的所谓的包裹,就直接放在家门口,不怕被小偷小摸的人拿走,也不怕被日晒到变成蔫巴巴的花干。


不过说实在的,他挺喜欢薰衣草,他记得当初诺里斯追求米莉亚姆的时候,自己为了撮合他们就去摘了薰衣草想要送给米莉亚姆,可惜年轻的女猎手并不是喜欢花卉的那一类人。所以那些可怜的花被理所当然地丢掉了。


薰衣草是一种很好的一种安神草药,以前康纳还是个小孩,精力旺盛夜不能寐的时候,照管他的女人就会在他的枕头下面塞一个薰衣草香包,唱着摇篮曲哄他入睡,这样康纳就会睡得很踏实,久而久之,在枕头下面放这么一个香包已经成为习惯,他的童年充满了大自然的青翠和一片萦绕着花香味的淡紫色。海尔森把康纳领回家时,是他人生中头一次从它那令人感到安全的香气之中脱离出来,为此他辗转不安了一段时间,不过随着和海尔森住在一起的时间变得比他的童年更长,海尔森的温度和呼吸便取代了那个小玩意儿的重要位置,所以薰衣草也就成为了一个用来回忆往日时光的纪念品。


怀中散发香气的花卉唤起了康纳一段温馨的记忆,当人倏然被拉回被美化过的往事时,似乎时间的流速会变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康纳没感觉到他在门口已经呆站了五分钟。他盘算着在家里找个花瓶把它插起来,却看到花束的尾端用金线悬挂着一张卡片,上面用秀气的字体写着:“Waiting for your love.(等你爱我)”


这确定是送给海尔森的?在康纳的妒意还没有弥漫上来时,更多的疑问簇拥成一箩筐,在大脑里占据上风,联系到海尔森昨晚异常的行为……好吧,康纳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想的,或许只是送错了呢?


这张卡片手感厚实,看起来也精巧,散发着介于白色和粉色之间柔和的珠光,看来送花人应该十分细心。康纳把这张卡片翻过来,试图在上面寻找一些除了字迹之外的线索,最终将视线锁定在卡片中央写着的花店名字,循着右下角标注的地址,既然已经注定今天不会是一个安稳的休息日,康纳决定去一探究竟。这束花背后隐藏着海尔森怎样的秘密呢?起码现在,带着一点愧疚,康纳打定主意,他不会把这束花带给海尔森,起码不是今天。






3、




当康纳站在花店门口的时候,与门头上一排密实的爬藤月季面面相觑,他几乎要叹息了。


人来人往的诺豪区,隔壁苏豪区拥挤的人流也顺延到了这里,站在熙熙攘攘的来往行人之中,看着眼前设计简约的黑色建筑,康纳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一路过来的景色这么熟悉,他一路上太专注于思考这束花的来源,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这地方和NYU也就那么几步路远。纽约的天气逐渐步入稳定的温暖,距离冬日严寒已经走出老远,春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和煦,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怡人的天气总是能令人心情大好,这也是为什么康纳今天穿上了海尔森给他新买的夹克和牛仔裤,从沉重的大衣和加绒裤里解脱出来,他手里拿着那张卡片,对照了花店的名字,确认这里是他要找的地方没错。那束内敛简约的薰衣草,出自于这个花团锦簇到快要张牙舞爪的地方。


康纳庆幸自己没有花粉过敏。


这个花店似乎还兼具着咖啡馆的职能,门口除了一堆花花草草之外,摆放着一个棕色的铁制货架,一个小桌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绿油油盆栽和多肉植物。两把小椅子几乎要埋在花丛里,应该是给某些人拍照方便用的,毕竟这是个设计的相当漂亮的门脸。花香混杂着咖啡豆的独特香气扑面而来,似乎还有点黄油点心的味道,但是被花卉们雄壮的力量压倒在香味金字塔最下层,不给客人任何呼吸到它们的余地。


再一次,康纳庆幸自己没有花粉过敏。


康纳试探着推开花店的大门,挂在门上的风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洁白一片的装修成为各种颜色的花卉基底,就像是画家纯白色的画布上涂抹出的各种色彩,它们没有具体的、强加在它们身上的意义,只是提供给每个客人美的享受。对于想要享受空闲时间的人来说,这里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年轻的老板正在柜台后面擦拭着绘有精美图案的咖啡杯。半长的金发扎成一个髻束在脑后,身前系着黑色围裙,老板的长相并不是给人传统印象之中花店老板那种和蔼温柔的形象,倒更像是个严肃商人。这个时间段花店里的人并不多,所以康纳的高个看起来就格外显眼。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做出自己紧张时的一贯动作——双手交叠,不安地搓弄。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老板听到门口的声音和矗在那里的康纳,面部僵硬的线条柔和下来,投去一个友善的眼光,这让康纳松了一口气,起码他不用担心自己搭话之后对方会用严厉的眼神审视自己。


“我想知道,嗯……”康纳组织着语言,不想让对方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困扰。


老板歪了歪脑袋,试图解读出康纳的言下之意。


“我今早收到了一束薰衣草,上面的卡片上写着这里的地址,所以我想知道……”


“薰衣草?”老板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皱着眉,瞧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随后脸上表情一亮。


“哦!是的,没错,那束花的确是从我们店里寄出的!我没想到你会找来的这么快,要不要坐下来喝杯咖啡?”老板扬起一个明媚笑容,发出好听的咯咯声,康纳发现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那对蓝色眼睛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灼人光辉,刚刚康纳进店时对方周身萦绕着的生人勿近气息一扫而光,如果康纳再年长个几岁,对人的情绪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那他一定能够发现老板的眼神之中还有几分羡慕之情,就好像她希望未来的自己也能像现在的康纳一样站在某个柜台前似的。


“咖啡就不用了。”康纳对着老板笑了笑,来回报对方表露出的善意,“我只是想知道是谁送来了这么好看的花,毕竟上面没有留下什么信息。”


“不过你说,找来的这么快是指?”同样的,康纳也不会遗漏对方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现在正是早上十一点,他的嘴唇不自觉抿起,膨胀的好奇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来平息有些瘙痒的心脏。


“是的,抱歉,我太激动了,你懂的,浪漫有时候太千篇一律,所以难得会遇上这种让我激动的情况。”老板低下头羞涩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尽管它们已经梳理的十分整齐。“这种情况”又是什么情况,康纳急于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今天大家都痴迷于把话说的模里模糊的,这又不是什么新的交流风尚。


“给,这个给你!”老板从吧台下面掏出来一个礼盒,是和薰衣草一样颜色的淡紫色包装,上面扎着白色蝴蝶结。康纳看了看礼盒,又看了看自己,确定它是给自己的之后才把它接过来。里面的东西不沉,通过那个小玩意在盒子里哐啷哐啷敲击的声音可以听出它是个小巧的东西。


“这是给我的吗?”


“是的,专门说明了要给一个高个子、小麦色皮肤、半长棕发的肯威先生。”老板重重点头,看向康纳手里的那个盒子,发出小声的欢呼,显得十分期待,然而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恐慌,倏然抬头,开始怀疑自己。


“你是康纳·肯威先生没错吧?希望我别搞错,我可不想把这事搞砸了。”现在一切都明了了,老板并不是因为工作压力或者是性格如此,而是她一直紧张着害怕把这个礼盒给错人。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丘比特代行人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可是在履行爱神的职责啊。想到这里,康纳不禁笑起来,他告诉那个老板——她说她叫安——安,他就是康纳·肯威没错,如假包换。


“我能在这儿拆开吗?”康纳看了看安,对方猛地点头,咽了咽口水紧盯着他手中的礼盒不放,看来对方是要确定她履行的职责是完美的才行。康纳动作迅速,拉扯着丝带的一端把它们解开,放在柜台上,撕开包装纸,团成一团,一个朴素的小盒子在两人眼前露出来,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银质长哨,尾端牵着一条细细的项链,可以挂在脖子上。


随着哨子被拿起来,垫在哨子下方的那张纸条翘起一个边缘,隐约能从纸张的背后看到洇出来的墨点,康纳把纸条捏起来,像是之前他翻看那张卡片那样把纸条小心翼翼展开,生怕他在自己的手指下损坏了。


仍然是秀气的、康纳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字迹。


“从今天开始,你会拥有一个漂亮的德国牧羊犬姑娘,我知道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它之后会被送到你家去,由你来决定它的名字。”


“这是什么?”


“狗哨,用来呼唤你的小狗。”康纳怔怔地看着手掌心里躺着的那个银哨子,原本对未知而产生的那种急切的心绪此时此刻翻起滔天巨浪,在他的脑内砸出响亮的轰鸣声。这个猝不及防的惊喜给他的冲击不亚于他接到NYU的offer那天。他看着手中的哨子,似乎已经看到一只小狗崽在他的脚边撒欢乱跑的景象。他将会拥有一只狗,他自己的狗,他可以和海尔森一起把这个小姑娘养大,给她买很多让她咬咬的玩具,每天和海尔森一起去带她遛弯,他将学会如何对一个小生命负有责任。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冲击着康纳的心灵,以至于他的大脑都陷入一片空白,就好像那只隐约有了容貌的小狗在他的肚子里到处乱窜。他和海尔森一直没有谈过关于饲养一只宠物的事情,但他一直都很想要只狗,一个忠诚的、能给人提供友谊和爱的狗,他、海尔森,还有他的,不,是他们的狗,单纯只是想象一下这幅画面就能让康纳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掉进了胃里一样,无论是谁给他的这个礼物——这个惊喜,他都会用余生来感叹对方缜密的贴心。


在思维宫殿的幽深之处,康纳似乎隐约捕捉到了这一连串的礼物背后那个庞大计划的形状,但是这个想法也只是迅速地在他脑中成型了一下,便很快被其他杂七杂八的想法冲走,他的鼻子又能捕捉到到店里咖啡的味道和花香味了,而它们的味道似乎比他进店之前要更加好闻,涤荡着他的胸腔。


“恭喜你!”安欣喜的叫声把康纳的神智从那只思维钩织出来的牧羊犬身上唤回来,这个年轻女孩简直要被感动哭了,从她扬起的唇角,微微张开的鼻孔和略带纹路的眼尾可以看出来,真诚的喜悦遍布她脸上的每一处,康纳现在由衷地希望这个女孩可以获得较之今日更多更好的。


康纳把银哨挂在自己的胸口,让它在光照之下闪闪发亮,只要微微低下头就能看到上面镌刻着的纹路,以及内侧用花体字刻着的自己的名字简写C.K,很难相信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银哨子就带给他如此饱胀的情绪,他的感情在此时此刻似乎也变成一只新生的小狗,绕着他的心脏跑来跑去。康纳几乎爱上这个神秘人了,尽管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他一定很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每个需求和生活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细节。康纳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爱丽丝,那个会追着兔子跑的爱丽丝,不知道下一秒会掉进什么样的神秘世界,正如他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惊喜会是什么。但是从自己手中这张带着香水味的卡片来看,他接下来又有新的地方要去。


当这个高个子、小麦色皮肤、半长棕发的肯威先生走出花店的时候,他还在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胸前的银哨子,脸上荡漾着一个澄澈又自信的微笑,准备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4、




“呃,不……或许,我真的不清楚……”康纳看上去有些窘迫,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防御姿态,左顾右盼地想要从店员殷切的包围之中挣脱出去。这个早上他接收到的香味足够多了,搞得他的鼻根都隐隐发痛,为此他开始钦佩这些能从早到晚处在这种环境下还能面不改色的店员,或者说他们的鼻子或许已经坏掉了?他最习惯的味道还是海尔森身上那种淡淡的男士古龙水味,至于他眼前呈上来的这些各种颜色、散发出各种味道的纸,还是算了,他只能依稀从中辨识到几种他小时候闻过的自然的气味,其余的都尽混在一起,像一个浸满颜料的大染缸,让他现在所处的气味环境杂乱不堪。


“好啦,来闻闻咖啡粉,这会让你的鼻子好受一些。”总算有一个善良的人看不过去了,把康纳从香味牢狱里拉出来,接触到了更加清新的空气,康纳好受了一点,尽管空气之中还飘荡着那些让他鼻子发痛的味道,但比刚才的好多了。这个店员给他闻了闻咖啡粉,棕色小罐子里腾升出来的苦涩叫康纳皱了皱鼻子,可能和良药苦口是一个道理,康纳神奇地发现自己的嗅觉恢复了不少。


如果说刚刚去过的花店还多少跟康纳喜欢的薰衣草沾了点边,这里就完全叫康纳摸不着头脑了。他现在离海尔森的公司不远,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等会步行去海尔森的公司,给他买点三明治什么的,确认一下海尔森究竟在不在“忙工作”。不过眼下棘手的情况是,他被各种各样的试香纸和看上去完全一样,只是在细微的设计上有所差别的香水瓶子绊住了脚。一般来说他是不会踏进这种地方购物的,只有海尔森可能会想来这儿……但是他会喜欢这里的香水吗?康纳对此抱有疑问。他用手机搜过海尔森衣帽间的小柜台上摆着的那两排香水,一个个都价值不菲,那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字得叫康纳在他们学校的咖啡店里打工一个月才担负的起,那些奇形怪状的,有着各种惹人遐想的名字的玻璃瓶居然可以与那么多美金价值等同,说不定能负担一个家庭一个月的伙食费。相比较海尔森的这些收藏,他所拥有的可能是……各种品牌的须后水?并不是说海尔森不会给他买这些,而是康纳从来不会用,于是它们统统被丢到海尔森的那个琳琅满目的小柜台上,每天早晨换好西装的男人会对着那些小瓶子发呆一会,最后选择某种康纳既不记得名字也忘记了品牌的小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喷洒在手腕,耳后,摩擦摩擦,从带着清爽洗面奶味道的海尔森变成一个商务的、不近人情的金融商务海尔森,他们会交换一个吻,然后开启彼此新的一天,淡香包围的海尔森如同一座牢不可破的城墙,只有他杀伐决断的份儿。


“原谅那些女孩,毕竟像你这样的男人很少见,你懂吧,在这个地方。”较之更成熟的女性冲康纳打了个手势,他立刻就明白了女人的意思。女人凝视着康纳的表情,欣慰地点了点头,康纳跟随着她的脚步来到一个由各种不规则小格子组成的墙架前,上面仍然——摆放着很多瓶子,不过这些瓶子的设计看起来像磨砂玻璃版本的漂白剂瓶子。


“毕竟,你看,我们现在处在华尔街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家香水店的意义之于华尔街就如同免税店之于机场,有些人会忘记自己情人的生日,所以在晚上赴会之前冲进来紧急打包一瓶香水,都省的我们推销,他们在出租车上阅读瓶子上有关于它的简介,面对着情人情意绵绵的双眼,故作深情款款地说亲爱的这正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最符合你气质的香水,但是谁又会记得我们算是一家香水定制店,想想那些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的对象,再想想他们身上可能会喷精心定制过的同一种味道的香水,多讽刺啊,顺便一提,我是今天的当值店长。”女人冲着康纳微笑,脖子上打着的丝巾结就像男人的领带那样一丝不苟。


所以当康纳走进来的时候,这个除了香水味就是狡猾男人的美金味道的店铺一下子盈满了某种强壮的生命力,有些人与生俱来让人亲近的想法,就像大自然之于城里人致命的吸引力,因为你可以在那里展示全部的自己而不用担心不被接纳。就像渺小的人类在看着悬崖的时候有跳下去的欲望,当某人在自己似乎一眼望到头的无聊人生之中倏然出现个和周围风格完全不搭调的人,一个在这个冰冷的金钱世界被看作是温暖的、柔和的、行事不掺任何矫揉造作的人,换做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不去想要靠近他。康纳和有些人刚上大学,还没有被社会所污染的弟弟相差不多,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被热情的素未谋面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姐包围。可能在康纳看来,他走进了一个新新世界,不过在他们看来,是新新世界在向他们昂首阔步前进。


不过后面这一部分女人没说出来,她可不想让有点大男孩认为自己是个为了推销香水而把顾客夸得天花乱坠的那种人。


“正如刚才所说,我们是一家香水定制店。”女人朝着康纳眨了眨眼睛,想要尽力维持神秘感。她把手上的咖啡馆放在一边,从货架背后的那个不规则凹陷之中又拿出来一个黑色礼盒,这一次上面系着香槟色的绸带,这个盒子和刚刚康纳见过的香水瓶大小略大一些,掂在手中很有重量,由于已经过早地知道了答案,康纳没什么犹豫就将其拆开来。


香水。


更准确点来说,是一瓶定制香水。


“这是您的那位‘神秘人’为您定制的,如果您想问的话。”女人愉快的声调让康纳未出口的疑问被咽回肚子,华尔街的店员们好像都自带读心术一样。


“它叫做‘蒂巴萨的婚礼’,我想这可能并不单单是某个法国作家的散文吧?”店长纤长的指甲点着瓶子上的标签,上面挂着的纸标签上也的确是这样写的。瓶身贴着的大号标签让康纳联想到百年前那种会摆在病人床头的药剂瓶,里面装着乙醇溶液,字体很有老式打字机的风格,墨迹不均,有深有浅,有些字母的尾端看上去快要晕开。


从原野而来,没有一点杂质的爱,那些杂质已经被阳光的热意蒸干。标签的底部写着这样一句话,还有一行小字:送给这句话的诠释人,C.K。


“那位先生是完全凭借自己对您的印象叫人定制的这瓶香水,麝香是主调,加入了苔藓、梨和雪松,前调以带点清苦味的乳香为主,似乎不太好猜它的味道,不过您可以想象雨后初霁的雪松林,温暖又散发着潮湿清香,阳光在湿润的空气之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把苔藓和泥土中的松针照的像是新生一样善良,就像置身其中经历了一场大自然的沐浴,很贴肌肤,是淡淡的木质香型,稳重成熟又不失活力,很符合您的气质。我们一开始还在想究竟是谁能驾驭这么别致的味道,起码不是华尔街的这群白领们。”店长的语调不紧不慢,平稳如两端平齐的天秤,她拉过康纳的手,将内部手腕翻转出来,那里的颜色比表面皮肤更浅。


“您可以试一试,对于不怎么喷香水的人来说,这款定制真的非常合适。”


店长用一切销售冠军都会有的温和眼神盯着康纳,其中还有和他父亲有时如出一辙的不容拒绝的诱惑力。康纳只得臣服,毕竟他现在被那个神秘人牵着走,何不收敛一点自己的坚持,来享受那些他以往很少接触的事物。


当微凉的液体通过泵头均匀喷洒在康纳的手腕上时,随着扩散开来的香雾钻进他的鼻腔,康纳瞬间理解了为什么店长说自己会喜欢它。他说不出来这个香水为什么会招他喜欢,他觉得自己就是……会喜欢,商场里见到自己喜欢的玩具而走不动到的小孩子也说不出他为什么喜欢那个玩具,只知道自己拥有它之后的生活一定更加合意。如同阳光附着在他的手腕上,那种暖洋洋的气味叫康纳浑身放松,然而停留在鼻腔之中的香味随着时间推移产生一定变化,如果说刚才的味道是阳光自带的熏香,那么现在则更像阳光落进床铺,流淌在人体自然散发的香气之中,那种柔软、似有若无的甜味——应该是店员刚才说过的麝香和梨——促使着康纳忍不住又将鼻尖贴过去嗅了嗅。


店员的笑容像是她刚刚获得一场完美的胜利,因为她已确信这款香水完全俘获了康纳的心,随后,她将那瓶香水放回去,礼盒恢复原状,又神秘兮兮地贴近康纳耳边。


“至于香水的后调,那位先生叫我特地嘱咐,是一个大男孩变得富有肉欲的过程。”


康纳的耳朵瞬间通红,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仿佛被人撞破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正午金色的光斑打进店里,打在男孩的颊侧,让那片殷红更加鲜艳,男孩更加亮堂,随后那广播在男孩脸上的害羞逐渐融化成参透了什么的笃定,他紧紧抿着唇,面容温柔,充满生动爱意,不消店长多想其发源,康纳就从礼盒底端掏出一张卡片,仍然是淡粉色的珠光,上面也仍然是熟悉字迹,这次不需要康纳再根据卡片上残留着的线索搜索地址,上面直接写着接下来他要去的地点。


“拉法叶大街138号,注意着装。”


从清晨九点康纳从床上醒来,到下午三点过十分,在短短的三小时十分钟内,康纳从一个一头雾水的无名侦探,摇身一变成为阿加莎笔下神机妙算的波洛。困意全无,浑身上下被欢乐和爱情洗刷一新,他已经完全明白这个了解他喜好,为他预备数个需要他在大街与大街之间的店铺找来找去的惊喜的、他已经爱上了的神秘人是谁。


tbc.



FreeTalk(作者有话说):(词穷)(词穷)希望大家都能感受到我心目中耀眼的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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